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4章 Insomnia

關燈
第24章 Insomnia

下課到熄燈之間只有半個小時, 學生為了洗澡洗衣服都爭分奪秒地回宿舍,這個點整層教學樓的人都走光了,六個教室也都關上燈, 只有走廊上暖黃色的燈光還明亮著, 黃油似的流淌在花崗地面上。

學校樹多,又高, 樹梢上的蟲鳴微弱地響著, 偶爾能看見飛蛾從廊外撲落進來,繞著燈光一圈一圈輕撞, 發出細碎的聲音。

秋季校服不算厚, 身後墻磚上的涼意一點一點滲進來,初緒動了動肩膀, 挪得離他近了一點。

賀遠舟的呼吸聲很輕,也很勻, 身上的校服帶著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初緒覺得自己的腦子可能有點問題,居然會覺得一個人的呼吸聲很好聽, 身上的氣味也好聞……心跳在意識到這一點時, 突然變得很快, 只好偷偷側過臉, 把耳朵貼到墻上降一降溫。

兩個人就這樣在暗處靜靜地站著,中間隔了兩級臺階的距離。初緒只要稍一擡頭, 就能看見他的側臉,因為在暗處,只有深深的輪廓, 遠處的暖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滑開一道弧光, 再往下是脖子的線條,他喉結的突出很明顯。

初緒咽了咽口水, 覺得自己快站不住了。

按照少女漫的劇情,她不應該真的傻乎乎地在這兒抓小偷,應該要一把摁住他,把他撲在墻上強吻才對吧。

剛好她站在臺階上面,挺直上半身之後比他還要高一點,很適合這麽幹。

賀遠舟不像她一樣好動,站定後連眼睛都不怎麽眨,但耳朵沒聾,聽她在身側窸窸窣窣作響,讓人想轉頭看一眼,又努力忍住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兩個人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偶爾會暧昧地重疊,偶爾又錯落開。初緒動了動腦袋,想說是不是他們猜錯了,根本就沒有什麽人偷信,下一秒,就看到一班的燈突然亮了。

初緒和賀遠舟對視了一眼,下一秒就看他跟鬼似的,三步並作一步邁下了樓梯,悄無聲息地站在了教室的後門。

初緒嘴邊的“等等我”沒來得及說出口,看他站在後門的樣子,不得不說,深得他們班主任的真傳,裏面要是真有人,看到他還不得嚇死。

賀遠舟原本只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誰知道還真釣上了一條大魚,看不遠處的人正彎腰翻他的抽屜,語氣很冷:“你在找什麽?”

初緒剛走到他身後就聽見這句話,總覺得有點耳熟。

對了,她去年第一次給他送信就是這麽被抓包的。

想到這兒,不遠處的那個小偷應該也沒想到會被抓住,條件反射地把信封丟回抽屜,準備從前門逃走。

但初緒的眼尖,一下子認出了他:“林洋展??!”

他是個很瘦的男生,個子不太高,頭有點大,聲音和氣質都偏陰柔,平時喜歡跟她們女生聊天,初緒一直覺得他的性取向跟她一樣來著。

對方被識破,被迫打消逃走的念頭,局促地站在原地,不敢轉過身來。

“你認識他?”賀遠舟的臉上不太好看,低頭問她。

“他是我同班同學,高一就跟我一個班。”初緒打死也想不到居然會是他,一怒之下,直接走到他面前,拽著他的校服問,“你為什麽要偷我的信?這對你有什麽好處!”

對方不回答,被她拽得後退,眼神無措地亂晃,不敢看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

“別問了,他不會說的。”賀遠舟過去,把初緒拉回來。

“那我之前的信呢?你還給我!”初緒也算是看清了他的真面目,站在賀遠舟身邊,氣得聲音都有點抖,“你偷我的信,不會還打開看了吧?誰讓你這麽幹的?我跟你拼了!”

“我……”林洋展的表情看起來快要被她罵哭了,對賀遠舟投來求救的眼神。

“信在哪裏?”賀遠舟問。

“在寢室……”他的聲音很微弱。

“我跟你去拿,”賀遠舟說著,再次把要沖去跟人幹架的初緒拉回來,示意她,“你先回寢室。”

“不行,我也去!”初緒下意識反駁。

“你是女生,怎麽進男寢?”賀遠舟提醒她。

“……哦。”初緒訕訕。

“太晚了,快回去吧。”賀遠舟說著,伸手關掉班級的燈,示意他們都下樓。

……

2013級的男生寢室在同一棟,賀遠舟跟這個陌生的男生一路上都沈默著,就跟押送犯人似的,在身後跟著他走到他的寢室。

他不是一個喜歡聲張的人,從頭到尾並沒有表現出憤怒、挖苦或是指責,即使是他人的錯誤對他造成了困擾。

直到對方把裝在一個紙盒裏的信拿出來,遞交給他,才神色冷漠地問他:“為什麽要做這種事,你喜歡她?”

對方低著頭,過了好半晌,才小幅度地點了一下,似乎恥於展露。

“別再這麽做了,這種行為很低劣。就算你把信拿走,她也不會喜歡你。”賀遠舟道。

林洋展的後背輕輕僵了一下,他明白在這之後,初緒再也不會用以前的態度對待他,他們連普通朋友都做不了了。

興許是最後的一點不甘心作祟,他問出今晚的第一句話:“我知道她喜歡你,但你又不喜歡她,為什麽一直吊著她?”

“誰說我不喜歡她?”賀遠舟打斷他的話,偏過頭來,“你要跟我搶嗎?”

他的個子本來就高,身形又挺拔,語氣微微上揚,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他現在看起來盛氣淩人。

林洋展顯然很意外他的答案,語塞了兩秒,只能挫敗地低下頭。

也對,他們連著通了一年的信,如果不是相互喜歡,怎麽可能堅持這麽久。

長出了一口氣後,他問他:“你能不能不把這件事說出去?”

賀遠舟聞言,嘴角微不可見地翹了一下,殺人還要誅心:“太遲了,別人知不知道這件事不重要,初緒已經看見了。”

……

還有五分鐘就要熄燈,賀遠舟拿到了信,並不拖延,回寢室打了個電話。

高中的固定電話是連號的,只要知道對方的寢室號,稍微排算一下就能知道她的電話號碼。

他的手指在塑料按鈕上跳動,嘟聲過後,那頭有女生接起來,但不是她。

“我找初緒。”賀遠舟道。

牧晴沒想到對方一開口是個男的,歲數應該不大,聲音也挺好聽,下意識“我草”了聲,反問他:“你哪位啊?”

“賀遠舟。”

“我草!”牧晴這下真被這名字唬到了,轉頭大喊,“初緒!有人給你打電話!”

平時這個點能給她來電話的也只有她媽,初緒正十萬火急地刷牙,聽到後匆匆忙忙地握著牙杯過去,含著牙膏沫張口就來:“媽媽,你有什麽事快點說,寢室要斷電了!”

“我不是你媽,”賀遠舟今晚的心情不算太好,突然被她這麽一喊,倒是有點破功,臉上的表情緩和許多,幾乎是笑著的,“信我拿到了。”

“哦哦哦……”初緒這才反應過來對面的人是誰,努力撇清楚自己的口齒,“太好了,那你明天找個時間給我吧!”

“給你?”賀遠舟輕輕挑眉,停頓過後,反問她,“為什麽要給你,這不是我的東西嗎?”

初緒還從沒聽過他用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電話筒貼著耳朵,聲音很近地掠上來,像是在調戲她似的。

她莫名其妙有點臉熱,連嘴裏辛辣的薄荷味都快感覺不出來,只能含糊應聲:“哦……那你留著吧……”

“嗯。”

初緒想了想,問他:“那你會給我回信嗎?”

“嗯。”賀遠舟應下。

熄燈鈴聲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整棟樓都回蕩著,有點吵人。

初緒捂住另一只耳朵,對他們沒能好好通完這個電話有點怨念,一邊不忘跟他斤斤計較:“唉!被那個男的莫名其妙偷了這麽多,本來你至少應該給我回三封的。”

她現在的聲音很可愛,賀遠舟輕輕抿唇,末了回答:“知道了。”

“嗯?”初緒沒想到他突然這麽好說話,第一時間追問,“知道了是什麽意思,你真的給我回三封嗎?”

話音落到最後,耳邊滋滋的電流的雜音突然消失不見,整個寢室都陷入黑暗。

熄燈了。

“可惡……話還沒說完呢。”初緒遺憾地放下電話。

話雖然這麽說,嘴角卻已經高高地咧起來了。

怎麽說也認識這麽久了,她知道賀遠舟的“知道了”就是那個意思,不然他才不會用這種勉為其難的語氣說出來。

--

一年後

經過那次搶救,賀遠舟暫時休了學。

其實只是賀蓉的心理暗示,看到他躺在床上叫不醒,床頭又放著褪黑素,第一反應是認為他受不住壓力自殺了。

倒也沒有這麽嚴重,他只是睡不著而已。

後面莫名其妙為了兩粒褪黑素被拉去醫院洗胃,上救護車的時候他已經被折騰醒了,看著眼前的鬧劇,很難不笑出聲來。

賀蓉看他居然在笑,也不知道是虛驚一場還是惱羞成怒更占上風,冷著臉把他帶回了家。

剩下那幾天裏,賀蓉抽出時間,帶他去了心理咨詢診所。

賀遠舟知道自己沒病,更不想浪費對方的時間,坐進去之後就告訴他:“我沒有心理問題,你幫不了我。”

即便他有,那也是十年前甚至十五年前的事,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他已經結婚了,過得很幸福。

對方是接觸問題青少年的專家,顯然也不止第一次聽到這句話了,當然不可能立馬放棄,後續又陸陸續續跟他聊了大半個小時,才微笑著把他送出去。

隨後對賀蓉表示,沒有做好準備敞開心扉的人是沒辦法接受心理咨詢的,但是憑他的經驗來說,更建議這個孩子去精神科看一看,雖然不排除抑郁的可能,但他可能有比較嚴重的妄想癥。

於是賀遠舟被送去醫院,醫生的診斷結果是:“雖然沒有較為明顯的器質性病變,但不排除精神分裂的可能,可以初步接受保守治療。”

就這樣莫名其妙折騰了一通,賀遠舟有兩個星期沒去學校。

相比起朝六晚十的作息,待在醫院無所事事顯然是更舒服的方式,他沒什麽好拒絕的。

即使是他已經學過一次的東西,再次填鴨式地把它們裝進腦子,也是一件讓人不愉快的事。

直到那天傍晚,賀蓉帶著水果來醫院看他,突然崩潰了。

賀遠舟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幅樣子,坐在病床旁邊流眼淚,不由側目。

安靜了一會兒,他沒什麽能做的,慢吞吞地剝了個橘子,遞給她。

賀蓉一把拂開他的手,好像總算能找到機會發洩,問他:“賀遠舟,你看媽媽每天請假陪你在這裏,你覺得很好玩嗎?”

“你知不知道我這段時間為了你請了多少次假?一個正常的高中生,能像你這麽心安理得地躺在這裏嗎?為什麽我感覺不到你有一點點愧疚,是你之前在網上認識的那些人教你這麽裝瘋賣傻的嗎?”

她說到這兒,忍不住哽咽起來,放下手裏的紙巾,連眼淚也不擦了:“你為什麽會突然變成這樣,你有什麽理由變成這樣?”

“你從小到大,什麽東西我不是給你最好的?吃的,穿的,用的,請的老師,連你的育兒嫂都是最好的……你也很爭氣,從來沒讓我失望過。你的成績、品德、修養,各方面都沒有問題,甚至你的外形條件,我也給了你最好的。只要再努力兩年,你就能去讀大學,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在大學你也會很出色,只要高考一結束,我就再也不需要每天操心你的事了……”

“你跟媽媽說實話,你到底遇到什麽事了?我不相信一個人會無緣無故變成這樣。”

“你覺得你自己有病嗎?”

賀蓉的話音到最後,已經變成一種哀求,希望他能變回之前的樣子,這樣她就能解脫了。

賀遠舟知道她一直都是這樣的,現在流的眼淚,只是為她的困境而流,而不是為他。

可能因為她是一個情感極其貧瘠的人,所以很難意識到,身邊的人也有作為人的情感的需要。

他以前看科幻小說的時候,看到過一種設定,即地球上的七十億人口當中,能夠思考存在的意義的人是被上傳到地球世界的外星玩家,剩下的只不過是數據生成的npc,只能夠模仿人,但不是真正的人。

他小時候偷偷想過,他媽媽很可能就是npc,後來找到機會在飯桌上問她,“你覺得存在的意義是什麽”,她當時的反應也很微妙,先是對他已經開始思考哲學問題而感到喜出望外,隨後告訴他:“這些問題對你來說還太深奧,我先把柏拉圖的《理想國》借給你看,你看不懂也沒關系,長大之後你慢慢會明白的。”

賀遠舟當時聽到這句話,很想問“那你現在看懂了嗎”,只是轉念想了想,又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她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可能是因為在她的程序設定裏,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都是這麽安慰自己的,他的媽媽是npc。

後來遇到了初緒。

初緒是像他一樣的真人,這是他的第一感受。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